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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戰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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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相貞提前過了夏天,熱得連馬甲都穿不住。挽著袖子敞了領子,他穿著一件襯衫往餐車裏走。元滿正在餐車裏喝冰鎮汽水,忽然見他來了,連忙攥著玻璃瓶子起了身:“大帥!”

餐車車頂有個可以開關的天窗,霍相貞站在了天窗下,感受著一點微弱的涼風:“還有多久進直隸?”

元滿放下玻璃瓶子,一邊往餐車一角的柚木冰箱走,一邊朗聲答道:“以現在的速度,再有兩個小時就能出河南了。”

話音落下,他從冰箱裏取出了一瓶蒙著霜的橘子汽水。環顧四周找了一圈,他沒找到瓶起子。偷偷的瞄了霍相貞一眼,他稍稍的背了身,開始用牙去咬。

霍相貞沒留意他的舉動,繼續發問:“咱們的兵,什麽時候到?”

元滿沒能立刻咬開瓶蓋,忙裏偷閑的答道:“嗯……一個小時吧!”

霍相貞點了點頭:“越是離家近,越是要小心。”然後他忽然探頭看了元滿:“你幹什麽呢?”

元滿流著口水回了頭:“大帥,我想給您開瓶汽水。”

霍相貞看清了他的模樣,當即擰起了兩道眉毛。而車廂中響起了“咯嘣”一聲輕響,正是元滿大功告成,從嘴裏吐出了個小瓶蓋。把玻璃瓶子送向霍相貞,他笑著說道:“大帥來一瓶吧!”

霍相貞一臉嫌惡的連連揮手:“誰喝你這狗啃過的汽水!”

霍相貞轉身回了長官座車,馬從戎隨即溜達進了餐車。元滿還攥著玻璃瓶子,因為自己實在是喝不下了,所以轉而去問馬從戎:“秘書長,喝汽水嗎?”

馬從戎一手拿著塊雪白的手帕,正在擦拭額頭上的熱汗。伸手接了元滿的汽水,他點頭說道:“算你有幾分孝心,媽的熱死我了。”

仰起頭一口氣灌了半瓶汽水,馬從戎又問道:“誰接咱們的專列?”

元滿答道:“安師長派了一個團,到底是誰,還不知道。”

馬從戎一屁股坐上了餐桌:“是不是顧承喜?”

元滿搖了頭:“不知道,安師長在電報裏沒提。”

馬從戎又一仰頭,將汽水瓶子喝了個空:“好,只要一見隊伍,咱們就算進了保險箱。”

話音落下,一股子涼氣從他胃裏往上翻。他是個體面人,不想當著元滿的面打嗝。可是忍了又忍,他沒忍住。帶著清涼橘子香的冷氣突破了他的喉嚨,他捂了嘴一扭頭,同時聽到了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,連身下的鐵架子餐桌都隨之震顫了。目瞪口呆的轉向圓滿,他心裏想:“我打了個多大的嗝?”

一個念頭未等轉完,自下而上又是一聲巨響,竟是如同山崩地裂一般。元滿大叫一聲,捂了腰間的配槍便往長官座車裏跑。馬從戎楞了一瞬,隨即跳下餐桌,追著元滿也沖進了長官座車。

車外起了極其刺耳的銳響,是火車正在緊急剎車。馬從戎進入長官座車之時,發現霍相貞已經從衣帽架上摘下了手槍。而雪冰氣喘籲籲的從車廂另一端沖入了,大聲喊道:“報告大帥!前方鐵軌爆炸,炸了我們領頭的一輛炮臺車,工程隊已經下車開始修路!”

霍相貞思索了一瞬,隨即變了臉色:“不對!警衛團立刻去炮臺車,預備——”

話未說完,一名軍官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:“報告!後方來了一隊騎兵,不知道是哪個部分的!”

霍相貞立刻向後一指,對著軍官吼道:“去!開炮!”

軍官答應一聲,倉皇的跑出了車廂。雪冰隨即開了口:“大帥,您不能留在車裏,裝甲列車一旦停了,容易變成鐵皮罐頭!”

霍相貞明白他的意思——裝甲列車不怕子彈,甚至也不怕平常的炮彈,但是一旦停在原地不能動了,猛烈的炮火很可能把它轟至脫軌。鐵甲列車的門窗數目有限,一旦翻車,興許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。屆時裏外若是再起了火,更是完全沒了生路。然而道理雖是如此,真下了車,又怎麽逃?

“不。”霍相貞開了口:“我先進餐車,餐車有天窗。憑著列車先抵擋一陣,擋不住了再走也不遲。現在下車,沒遮沒掩的更危險。”

雪冰答應一聲,轉身跑向了前方。正當此時,炮臺車中的重機槍先開了火,槍在車中,槍口對外,聲音竟然如同炸雷一般。馬從戎叫名是“從戎”,其實只是說說而已,從未真正的上過戰場,此刻背靠著板壁站住了,他神情痛苦的擡手捂了耳朵,只感覺腦漿快要隨著槍聲沸騰。槍聲未歇,車廂之中“轟隆”一聲天搖地顫,正是後方炮臺車中六門迫擊炮一起開了炮。

衛隊在餐車與長官座車兩端集合了,隨時預備保護大帥下車。元滿一個人往前跑,從炮臺車的車門往外看。看清了之後返回餐車,他大聲說道:“大帥,敵人全是從後頭來的,兩邊都是平原,沒有伏兵。”

霍相貞向他吼道:“你帶人下車,把我的馬牽到工程隊裏去!”

元滿楞頭楞腦的張了嘴:“啊?大帥您呢?”

霍相貞推開了他,大踏步的走向了火車頭:“給你十分鐘!十分鐘後我讓列車後退,壓死那幫王八蛋!”

元滿閉嘴咽了口唾沫,帶著幾名衛士扭頭就走。一溜煙的跳下了列車,他在炮火的掩護下貓著腰往後跑。阿拉伯馬全是受過訓練的好馬,戰火之中也不驚惶。冒險打開了敞車的車門,元滿一聲呼哨,直接把馬引了下來。又因為馬上鞍轡俱全,所以衛士們牽了韁繩,撒腿就跑。一溜煙的跑到了正在修鐵軌的工程隊中——工程隊四周是有掩護的,躲在這裏最安全。

與此同時,裝甲列車轟轟隆隆的有了動靜,開始加速後退。敵軍是順著鐵道追殺而來的,如今裝甲列車瞬時提速,迎著他們疾行而去,竟是順著鐵軌直接沖入軍隊之中,立時碾出了一路的橫飛血肉。隊伍登時亂了套,一哄而散的急往後退。而車中的霍相貞知道列車不能一味的窮追,因為越追距離直隸越遠,還有陷入對方埋伏圈的危險。趁亂下令剎了車,他想要原路返回,繼續往直隸方向行駛。可是未等裝甲列車從後退轉為前進,敵軍在遠方一字排開擺出了重炮,竟是瞄準裝甲列車開了火。

裝甲列車一邊還擊,一邊緩緩駛向了前方。整列火車東搖西晃,全憑著炮臺車沈重,才沒有被炮火擊翻。雪冰從炮臺車看到了阿拉伯馬,突然心生一計。跑到餐車找到了霍相貞,他在隆隆炮聲中高喊道:“大帥騎馬往北走!馬比車快!”

餐車已經晃成了密封的大船。霍相貞一手扶著板壁,一手扶著雪冰:“備馬!開座車門!”

雪冰踉蹌著向後轉,進了長官座車。長官座車的車門是封閉的,不動機關不能開。雪冰三下五除二的開了車門,同時發現列車正在提速,車外一片呼呼的疾風。邁步繼續往前跑,他從最前方的炮臺車中伸出了腦袋,打雷似的扯了嗓門喊:“元滿!牽馬!大帥要下車!”

炮火聲中,元滿根本不知道他在喊什麽,但是遙遙的望著他的口型,元滿如同心有靈犀一般,卻是明白了個不離十。飛身上了一匹馬,他帶著其餘四匹沖向了列車。馬是千裏馬,一眨眼的工夫已經沖到了長官座車的車門旁。一勒韁繩轉了彎,其餘四匹也跟著一起調了方向。霍相貞逆風站在了車門前,想要找個角度跳車。可在要跳未跳之時,他忽然發現車廂角落裏還蹲著個馬從戎。恨鐵不成鋼的大踏步走過去,他拎著衣領把馬從戎拖到了門口,雙手托抱著向外一扔:“上馬!”

馬從戎慘叫一聲,卻是有個巧運氣,居然直接趴上了馬背。而霍相貞隨即也跳了車,落地之後翻滾了一圈,他起身快跑幾步抓住馬韁,縱身躍上了一匹栗色大馬。伸手從旁邊的元滿手中接過馬鞭,他策馬向前急沖。沖了沒有幾十米,後方的元滿忽然喊道:“有流彈!”

與此同時,霍相貞身邊掠過了一道白影,正是馱著馬從戎的白馬中了槍,發瘋似的長嘶而走。馬從戎張牙舞爪的滑下馬背,抱著腦袋先是躲開了白馬的蹄子,緊接著想要起身,然而又一匹馬直沖向他,碗口大的蹄子迎頭落下。

馬從戎躲無可躲了,嘆了一聲閉了眼睛。可在閉眼的一剎那間,他忽見一匹栗色大馬疾馳而來,馬背上的霍相貞單手拽了韁繩,身體低低的傾斜向了自己一邊——太危險了,他只有一只腳還踩著馬鐙,而栗色大馬受了他的牽墜,竟然也隨之歪了身體。

要閉未閉的眼睛重新睜開了,馬從戎胸口猛的一緊,正是霍相貞單手抓了他的軍裝前襟。而他福至心靈一般,雙腿驟然有了力氣。順著霍相貞的力道向上一躍,他擡起一條腿越過馬頭,面對面的跨坐到了霍相貞身前。霍相貞一手環住了他的腰,一手攥住了馬韁,鞭子丟了,只能用雙腿去夾馬腹。忽然向前一個俯身,他把馬從戎仰面朝天的壓上了馬背。

馬從戎下意識的擡手擁抱了霍相貞。面頰一側滑過了一顆無形的火流星,一道滾燙的空氣灼痛了他的臉。他睜大眼睛仰望著高天流雲,很短暫的失了神。霍相貞的身體火熱的壓迫著他,隔著一層襯衫,他能摸到他的肉,他的骨,霍相貞的心跳甚至激蕩了他的胸膛。他忽然失聰了,槍林彈雨全成了默片,只有霍相貞的心跳震動了他的耳膜:怦!怦!怦……

然後,一滴鮮血落到了他的鼻尖。

他如夢初醒似的驟然一驚,原來方才沒有什麽火流星,有的只是一顆流彈,擦著霍相貞的肩膀,掠過了他的頭發梢。霍相貞的白襯衫已經洇出了巴掌大的一片殷紅。馬從戎急促的喘了一口氣,心想就是因為馬背上面多了一個自己,霍相貞才沒有辦法再伏低。

歪著腦袋向後方望了,他看到元滿和一名衛士分騎了餘下的兩匹馬。而在遠方的鐵路線旁,一名騎兵領了先,正在對著自己的方向舉槍。

馬從戎從腰間拔出了手槍。單手摟住了霍相貞的腰,他不假思索的舉槍扣動了扳機。

馬從戎從來不用槍,然而一百年開了一次槍,卻是正中靶心,打了個準。領先的騎兵應聲落了馬,馬從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給霍相貞報了仇。一滴鮮血在顛簸中落到了他的唇間。他伸舌頭,不動聲色的舔了它。握著手槍的手搭上了霍相貞的背,他嚴絲合縫的又抱了他。霍相貞從襯衫領口中散發出了熱烘烘的氣息,帶著一點似有似無的汗味;身體隨著馬步起起伏伏,胸膛沈重而又溫暖的碾壓揉搓了他的身體。於是他在生死攸關的時刻裏收緊了雙臂,在血腥與汗氣之中,第一次發現大爺很有一種性的誘惑力。

四匹阿拉伯馬打了頭,徒步的衛隊緊隨其後。裝甲列車徹底被轟癱了,但是車中的槍炮安然無恙,還可以充作一道防線進行抵抗。霍相貞知道自己是受了傷,但是忍痛俯身,他無暇看。沿著鐵路線策馬狂奔,他一口氣跑了一百裏,和迎接專列的隊伍正打了個頂頭碰。一扯韁繩勒住了馬,他單手按了馬從戎的肩膀借力,在春日的驕陽下緩緩直起了腰。

馬從戎仰面朝天的望著他,在開始直腰的一瞬間,他看到霍相貞神情痛苦的一蹙眉毛。但是擡頭面對了馬下眾人,他的神情從痛苦瞬時轉為了肅殺。

前來迎接他的人是安如山。安如山是經過見過的人,所以不會大驚小怪。站在馬下向上伸了手,他高聲問道:“大帥,肩膀怎麽了?”

霍相貞扶著安如山下了馬:“沒事,讓子彈蹭了一下。”然後他轉向了馬上的馬從戎:“你也下來吧,讓馬歇歇!”

馬從戎的胸膛一輕松,反倒感覺若有所失。而霍相貞向後一望,忽然問道:“元滿呢?”

跟著他的,只有一名衛士。衛士是滾下馬的,爬起來帶著哭腔答道:“副官長中了槍,半路掉了……”

霍相貞上前一步:“掉了?死了?”

衛士扶著馬搖頭:“只看見人掉了,不知道死沒死。”

霍相貞急了,對著周圍眾人怒道:“楞著幹什麽?快去給我找啊!”

安如山擡了手,虛虛的扶了他:“大帥別著急,先把傷處理一下。騎兵已經出發了,要是元滿沒死,肯定丟不了他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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